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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(第1页)

船老大不敢怠慢,赶紧上帆摇橹,朝着牂牁江上游开去。此刻唐蒙已无心再细品酸汤白条鱼,留下由同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,自己焦躁地站在船头,目光钩住不断后退的江岸风光,用力拖拽,仿佛这样可以让船走得更快一些。

那罐虾酸里的味道,他印象太深刻了。当初刚刚抵达番禺港,那道嘉鱼里,就带有这种奇妙的滋味;后来在壶枣睡菜粥里,也有这般味道。它太有特点了,如同黑暗中的一束烛光,几乎不可能被忽略。

渔船在江水里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,终于缓缓靠近一侧江岸。这一带怪石嶙峋、山崖错立,几乎所有的石隙之间都填塞着粗大而盘曲的藤蔓。放眼望去,江边好似竖起一道连绵起伏的青绿长城。甚至有几处石峰倾向江面,以至于天空都显得有些逼仄。

渔船停泊的地方,正是这道“长城”之间的一处低矮豁口,这里有一条长石伸入江中,形成一条天然栈桥。船老大说,下了长石,沿着一条痕迹明显的小路前行,尽头即是多龙寨。

唐蒙和由同下了船,很快便来到一处寨子里。这是个典型的夜郎寨子,十几间高脚竹棚错落分布在山坳里的一处空地四周。棚子与棚子之间被一块块翠绿草甸填满,如同在粟米饭上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。

一见有外人来了,村民们颇有些紧张。好在由同出面,跟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。由同转头告诉唐蒙,确实有个汉人住在这里,但不在村内,而在更深处的山脚附近。

于是他们再往里走了一阵,穿过一片几乎密不透风的凤尾竹林之后,前方豁然开朗,眼前是一座典型的中原小院,正坐落在一片青崖之下。一股浓郁的烟气从后院蒸腾而起,飘至半空。

院落上方的崖面上有一条条的黑黄色痕迹,显然是常年被烟熏火燎。达烟渍的浓度,绝非寻常人家的炊烟,至少有一个作坊级别的大炉子。

唐蒙走到院门口,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紧张,先伸手整了整头巾,才迈进院子。一个肤色黝黑的夜郎少年正蹲在一盘粗藤跟前,一片片择着上面的叶子。他看到有生人靠近,吓得逃回屋子里,口里喊着:“鱼,鱼。”

很快一个中年人闻声走了出来,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也是夜郎人的典型面相。

“请问阁下是阿鱼吗?”唐蒙躬身问道。

中年人点头:“你们是谁?”他中原话不算流利,应该很久没说了,发音里带着蜀中味道。

唐蒙挺直胸膛,声音有些发颤:“在下是汉天子敕封使节唐蒙,前来寻访蜀枸酱的来源。”阿鱼微微有些惊讶:“哦?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蜀枸酱?”唐蒙心中一定,看来没找错,笑着拱拱手:“因为我是来探访一位故人的-卓长生可是隐居于此?”

一听这个,阿鱼的态度立刻大不一样:“哦,是卓老师的朋友啊,快请进,请进。”他热情地把两人迎进屋子里。屋子里杂物很多,灰白色的小罐堆得到处都是,原来这里还有一处小陶坊,容器都是自己烧制的。唐蒙一看,心里更加笃定。

夜郎人没什么讲究,大家席地而坐。阿鱼端来两个小泥盅,里面盛放着一小口黏稠的透明醇液。唐蒙倒入口中,眼睛一亮,这味道确实就是蜀枸酱的酱汁,但应该经过再次提纯,酒味更加醇厚,辛辣感如一条火线从喉入腹,散至四肢百骸。

他旁边的由同,捏着空空的小盅,眼睛瞪得浑圆,完全被这种味道摄去了魂魄。

“我话说在前头,这里的蜀枸酱产量极为有限,而且从不发卖。尝尝没问题,想买是没办法的。”阿鱼熟练地先提了个醒,想必之前也曾有人过来询问。唐蒙道:“实不相瞒,我这一次来,不光是想买,更是想知道这蜀枸酱的做法。”

这个问题,其实有点冒犯。各家做法皆是不传之秘,若被外人偷学了去,岂不是断人财路?但古怪的是,阿鱼非但不怒,反而松了口气:“若只问做法还好。我带你们去后院一看便知,几句话便能讲明白。”

“真的吗?”唐蒙没想到会这么顺利。

阿鱼耸耸肩:“卓老师没说不许外传,而且外传了也没什么用,说了无妨。”唐蒙从这一句话里,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关键信息:这个蜀枸酱的酿造法,果然是卓长生搞出来的;而且这种酿造法大概有什么限制,就算被外人知道关窍,也无所谓。

阿鱼站起身来,坦坦荡荡引着唐蒙与由同两人来到后院。一进院子,唐蒙就注意到,后院是一个很大的露天土灶台,台上有四个灶眼,每一个灶眼上都搁着一个古怪的器具。再仔细一看,这器物由一釜一甑构成,甑上有个圆盖,甑左右两边各自有一个伸出来的流口。在流口下方,放着一个承接用的小陶碗。

那个少年学徒正站在灶边,把满满一竹筐的叶子往甑里倒。唐蒙走过去,抓起一把叶子,叶形如阔卵,嗅之有微微的清香。阿鱼在旁边道:“这是山藤上摘下来的叶子,我们当地人叫老藤叶,卓先生叫它蒌叶,这是蜀枸酱最重要的原料。”

唐蒙“嘿”了一声,怪不得南越的那些酱工想破头,也想不出这枸酱的原料是什么,原来竟是蒌叶。这种植物只有西南与蜀南才有产出。但光有蒌叶,似乎也做不出那样的味道,应该还有妙法未揭。

阿鱼又把一个灶上的甑盖掀开,唐蒙探头去看,只见里面分了两层,上层铺着三四层叶子,内壁上有一条条凹槽,顺着引到下层。

“这法子也没什么出奇的。就是灶里用小火焖蒸,日夜不停,直到把蒌叶里的精气蒸出来。精气在甑盖上会凝结成油,顺着凹槽流下来,从流口滴入陶碗。”

阿鱼一边解说,一边给客人指向一个流口。唐蒙看到,流口那里确挂着一滴晶莹的小油珠,下方陶碗里已积聚了一小汪。

“这个……是不是有点慢?”唐蒙默数了一下,好久也才看见这一滴。阿鱼笑道:“我之前不就说了?这里的产量十分有限。我和我弟子两个人,熬一个月下来也只得一罐半而已。”

唐蒙吐了吐舌头,这可真是集腋成裘。原来他还笑卓长生小气,每两个月只送来三罐,现在看看这做法,三罐已是竭尽全力了,多一点都没有。

阿鱼又带着他们走到后院的另外一端。在这里摆放着十来个笸箩,笸箩里晾晒着许多红色小果,果实有拇指大小,还带着几片穗子。

“这是蒌叶的果实。我们摘完叶子,便会把这些果实带穗一起晒干,碾成碎末,掺入精油之后,拌成酱料。”阿鱼拿起一个小果,递给唐蒙。唐蒙尝了尝,有一种熟悉的辛辣味。

“最后一道工序,把酱料放入罐子,再添加一点点米曲,以酒熟之法焖酿,就成了。”

唐蒙认真地听着阿鱼的解说,心中惊叹不已。

这套厨序,实在是天才一般的设想。蜀中处理蒌叶,往往只用其叶,而舍其果,因为果实太过难吃。而卓长生别出心裁,将蒌叶的果、叶分开处理,叶蒸出油,果捣成酱,再相合一处,各取其精粹,又确保味道出自同源,可谓纯而不杂。

更绝妙的是,蜀枸酱明明是一种调味的酱料,他却别出心裁,引入了酿酒的焖熟之法。怪不得蜀枸酱的汁水,比酱本身还受欢迎,醇厚辛辣,这分明就是果酒啊!而且是经过了蒸催之法与焖酿之法的果酒,比如今流行的米酒、麦酒更加精纯上口。

这法子说出来似乎平平无奇,但唐蒙知道,能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极致有多难。

有那么一瞬间,唐蒙甚至在脑海里对这套工艺做了买椟还珠式的改造:不要酱,只要那汁水,当成酒来卖。不过这念头稍现即逝,因为阿鱼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:“若要做出这样的味道,蒌叶须用多龙寨所产,水也要取用这一段牂牁江的江水,米曲亦是附近的野稻,尤其最后在罐子里闷酿的时候,非得在多龙寨不可。卓老师与我试过,叶、水、曲、酿,这四个环节只要有一处离开多龙寨,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。阳地的芭蕉阴地的瓜,林子里的生灵,都只在命定的地方生长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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