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小说

第十八章前尘忽已忘（第1页）

计寒神思落回眼前，想起归无处不知是否醒来。若米忘不能拦住，两人在庄中四处乱走，只怕会生变。

计寒纵轻功疾回，一路避人耳目。回到客房前，内中十分安静。他推开门，关上门，屋中两人尚不觉，只一个一个瞪着对方。

他步伐放重。两人被声响惊动，齐齐转头。米忘一见是他，惶惶然不知所措，而归无处一见他，便问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
归无处一觉醒来，万事皆忘，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，也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，又要到何处去。他一坐起身，就见对面一个双目奇异的小恶鬼，正张着一双圆目，直通通地瞪着自己，十分骇人。他惊吓之下，骇然道：“你这小孩，好生吓人！”

而米忘不知归无处为何一觉醒来变成这样，竟似乎完全不认得自己。他不知师父回来将如何怪罪自己，听了归无处的话也不应答。两人只紧张戒备地互相瞪着。

米忘记得师父交托的重任，不让他乱走。一时又怕师父回来，发现归无处这般状态，怪责于他。一时又担心师父迟迟不归，归无处执意出去乱走，他只怕挡不住。乍见师父回来，他心内稍安，但转念间又被担忧惶恐压没了。

计寒见归无处尚在此地，不曾乱走，自然不会降罪。他记得

孩童最易喜易忧，事事比天大。此番见米忘如同天塌下来一般，便安慰一句：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
米忘得到这句肯定，果然立刻放松下来。

而归无处立刻插进话来问：“你们二人是父子？”

计寒摇摇头，也不应他这句，径自道：“你我相识六年，你时常失忆。”又示意道，“你怀中有一书册。”

归无处伸手一探，怀中果然有一本薄薄的书册。计寒翻开一页，指着其中“佳人”、“三月”二词，对他说：“前事尽在此书中。”

归无处仔细一看，这一页写着：“余生于世不知何年，前尘往事多不记得，连姓名也忘却了。又为何失忆？全然不知。行走世间，暂取一名“归无处”以便呼唤。予来无来处，归无归处，’归无处’一名，甚合。

余前尘难忆，今事亦难记。或隔两三月，万事俱忘。幸有好友计寒，时时援手。时限将近，切记送信于计寒告知身处何地。

好友天性不大热情，问之前事，往往过于简要。故偶有忆起，各各琐事，尽记于此。此后亦需如此，切切谨记。

余时常梦一佳人，形容浮渺，于梦深处或有相近，欲看清时却已渺远。常常梦在两人相别时，伊赠发簪并一枝细柳。然遍搜全身，却早不知发簪遗落何处。

又有一水囊，梦中曾忆，伊人灯下密缕慢缝。水囊上原是梅图，梦里栩栩如生，然年久之后，梅瓣已落，只剩虬结梅枝。此物常系腰间。”

归无处见到这一句，自然而然伸手摸去，果然摸到一口小肚大的素色水囊。然而一拿上来，却闻到熏天酒气。梦中女子许是为他长路奔波绣的水囊，只是如今都让他装了酒。

归无处又翻一页，上写斗大“平奇”二字，下书：“平奇，予之坐骑，生性骄矜。好尝鲜，生平最厌回头草。”

另一行写道：“某日，严寒。风雪甚大，余被翻下马背，积雪顷刻淹没，以为必死无疑。不知多久，平奇蹄刨雪丘，将予救起。大恩大德，没齿难忘。”

下一行，又写：“某日，大雨。泥泞难行，余牵平奇寻山洞避雨，一无所获。险滑跌深坡，幸有平奇立时察觉，将余衣衫咬住。救命之恩，终生必报。”

下一行，又有：“某日，酷热。余行路昏昏，跌下马背。平奇伏地嘶鸣，余依稀清明，趴上马背。幸赖平奇疾驰，寻得林荫处。感激不尽。”

以下凡此种种，记得密密麻麻。

归无处忍不住问计寒：“这本书册果真是我写的？不是平奇所写？怎么说到我的事尽是含糊其辞，说到平奇，却这般长篇大论、不厌其详？”然而平奇又怎可能写就这本书册，归无处

不过问问罢了。

归无处再翻几页，却大多是偶记杂诗罢了，有“频频绮梦，伊人何处”、“舟无向、一只独伫”一类，亦有“山高见云野，流瀑仙雾浓。拟将比平芜，忽来远山钟。”一类不知所谓的。似乎纯然是自鸣得意，记下一句半句诗而已。

归无处此时已隐约浮忆起，自己似乎是有一执念，在追寻一个等待自己的人。然而那人在何处，自己却全然记不得。按这书册所说，他每隔两三月便会失忆，前尘尽忘。即便忆起一些，也很快便不记得。

便如此时此刻，那人姓甚名谁，自己如何唤她，那个地方又叫什么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。

他在外流浪不知多少年，自己年岁多少也不记得。只计寒知道的便有六年。这六年，他在外身苦，那梦中的伊人，亦不知苦等多少年。

她为他绣的水囊，早装不下清水，只装得下愁肠烈酒。

归路不知何处，归期遥遥无期。

只是，他究竟为何会失忆？他究竟是谁？那伊人又是谁？她是否真的依然在等归无处？这些问题的答案，却是谁也不知。

归无处这一角色在脑海中出现时，我的记性极差，脑中想法转头即忘，便想着干脆创造一个记性极差的角色。转头即忘时间太短，于是联想到了《记忆碎片》，但是十分钟

遗忘周期也太短了，想着拉长一点，便安排两三月一忘。

另，“平芜”这一意象，来自纳兰性德《清平乐烟轻雨小》的“凭高目断征途，暮云千里平芜”一句，指的是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。这一句百读不厌。